歲月里的辣疙瘩

□         王太廣

家鄉人說芥菜是辣疙瘩。辣疙瘩的纓子和辣蘿卜的纓子差不多，地底下長了個圓球狀的東西，且有長須根，筋脈里流淌著原野的味道，吃起來有一股沖鼻的辣味。二伏天是一年中較熱的時節，父母趁午飯后尚未出工的間隙，到自留地里種辣疙瘩。母親有節奏地沿著畦壟丟小米粒大小的辣疙瘩種子。種子雖小，但寄托著沉甸甸的希望。

不幾天，長出了瘦弱的嫩芽。那些瘦小的生命在父母殷切的目光里，茁壯成長。這一小塊地被父母打理得井井有條。也許他們太下勁、太投入，甚至有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執著。大熱天，父親把茅桶從家門外挑到地頭，然后端著糞舀子沿著畦壟，向一棵一棵辣疙瘩的根部澆去。母親蹲在辣疙瘩苗旁，細心地翻看一片片葉子，尋找一條條菜蟲。她輕柔的動作，像給出嫁的女兒梳頭發一般，慈祥而又堅毅。

辣疙瘩在這種期待與體貼中不緊不慢、無憂無慮地健康成長。入了秋，放倒了秫秫、苞谷，割了豆子、谷子、蕎麥等作物，原野變得空曠起來。北雁南飛，在大地上空寫下一道道詩行。喜鵲、燕子、麻雀不停地穿飛，伴著悅耳動聽的鳴叫，配上蟈蟈的低音，成為原野里最美麗的音樂。辣疙瘩上面的纓子在北風的吹拂下，翩翩起舞，像是宣布自己已經成熟。霜降之前，父母又一次收獲希望、收獲幸福。他們把這些有點兒深沉，又有點兒倔強的辣疙瘩連根刨起，用筐子一擔擔挑到家門口。

辣疙瘩的纓子沒有辣蘿卜的纓子碧綠，是隱隱的青灰色，葉子表面光滑無毛。母親用菜刀一個一個切掉纓子，將辣疙瘩纓子用滾水燙過后，或曬成干菜或腌成咸菜。用水洗去辣疙瘩上面的泥土，去其根須，剜其溝垢，然后在沖洗得干干凈凈的案板上切辣疙瘩絲。母親從白天切到夜晚，直到切完為止。

深夜，母親把手洗凈，開始動手腌咸菜。她把碾碎后的海鹽撒在辣疙瘩絲上，一點一點地用力揉搓。雖然是冬天，但我從被窩里看到母親的頭上冒著熱氣，額頭和鬢角上滲出豆粒大的汗珠。揉搓后，母親在辣疙瘩絲中摻入大茴、花椒等調料，裝入菜壇，蓋上壇蓋，蒙上一層塑料薄膜，用繩子扎緊后才去睡覺。

過了半個月，母親小心翼翼地把壇蓋打開，一股辛辣的芥菜味和濃郁的清香直沖鼻孔。母親用干凈筷子夾出大半碗辣疙瘩絲，淋上幾滴小磨香油，頓時滿屋飄香。我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夾幾根辣疙瘩絲嘗嘗，脆生生的，非常爽口。吃飯時，我咬一口雜面窩頭，就一口辣疙瘩絲，比往常多吃了一個窩頭。

辣疙瘩絲伴隨著我們全家人吃上一冬一春，把我們家干癟的生活調劑得有滋有味。全家人吃饃就辣疙瘩絲，越吃越有味；喝稀飯就辣疙瘩絲，喝了還想喝；吃面條時，也想多夾幾筷子辣疙瘩絲；來了客人，更離不開辣疙瘩絲，因為它是很好的下酒菜。

辣疙瘩的辣味一直氤氳在我的心頭，滋潤著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