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箭穿心笑淚以對

□曹蔚華

讀女作家方方的短篇小說《萬箭穿心》，看烈性武漢女人如何演繹苦淚掙扎的百味人生。

幫人看攤賣襪子的李寶莉是個漂亮的武漢女人，市儈精明、強勢潑辣，沒有多少文化，一張刀子嘴得理不饒人。在教育孩子、婆媳關系和夫妻之道上，吵罵，似乎是她唯一的方式。

丈夫馬學武是個文化人，看不慣李寶莉的潑辣刁蠻，卻迫于“淫威”敢怒而不敢言，只好把心思放在事業上，剛榮升國營大廠的廠辦主任，可謂春風得意。所幸兒子小寶聰明伶俐，全家又喬遷新居，日子雖然磕磕絆絆，但李寶莉對未來還是充滿了憧憬。

一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從新居被指屬于風水學上的“萬箭穿心”戶型，住在里面的人會不吉利開始的嗎？

是從丈夫馬學武越來越不愿和自己說話，直到和廠里的女秘書有了私情開始的嗎？

親眼目睹丈夫和情人開房的李寶莉，一氣之下報警“抓嫖”。事情敗露后，馬學武丟了官下了崗，被人嘲笑、抬不起頭。在得知舉報人是自己的妻子后，萬念俱灰，留下一紙遺書跳江自盡，遺書中對妻子只字不提。

馬學武死了，生活還要繼續。

內心愧疚的李寶莉咬牙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當了一名挑貨的女“扁擔”，她在漢正街頭笑著干著，干著笑著，以為用自己的扁擔能挑出小寶燦爛的未來和公婆安逸的晚年，能挑出親人對她的尊重和理解，能挑出付出之后幸福的回報。

然而一切都是李寶莉的一廂情愿。

公婆和兒子心安理得地享用著李寶莉犧牲自己的青春和幸福換來的血淚錢，在李寶莉心疼醫藥費拖著沒有痊愈的傷腿挑貨時，他們喝著排骨湯，不關心她的死活。公婆把馬學武的死歸咎于李寶莉的粗俗、不善解人意，從未在心底原諒李寶莉，在他們眼里，李寶莉只是一部掙錢養家的機器。而知道父親死亡真相的小寶以一種復仇的心態折磨著母親，哪怕母親為了給他籌集學費賣血。

直到大學畢業后的小寶無情地與母親斷絕關系、將母親掃地出門，連一片棲身之地都不給母親留下時，李寶莉的美夢才徹底破碎。

一個小衣服包、一根扁擔，李寶莉擦干眼淚，帶著自己的“全部家產”，哈哈大笑兩聲，毅然絕然地離開了讓她愛恨交加、“萬箭穿心”的家。

李寶莉不溫柔賢惠，也不知書達禮，她的粗俗刻薄和強勢潑辣令人反感。然而，當變故一再發生時，恰恰是這樣普通的市井女人身上所迸發出的抗打擊能力和野草般頑強的生命力，讓人油然而生敬佩之心。

“寶莉”就在我們身邊，或許是那個錙銖必較的攤主，或許是那個風里來雨里去的送水工，又或許是飯店里忙碌辛苦的服務員。她們善良，卻很少對親近的人展現溫柔；她們粗糲，卻有一顆堅忍的心；她們沒有一技之長，一輩子都靠勤勞的雙手吃飯……然而，無論生活多么不公，她們卻不悲天憫人，不放棄活下去的勇氣。即使生活是一地雞毛，也要把它扎成漂亮的雞毛撣子。

生活，本身就是生下來，活下去。誰的心不曾柔軟過，誰不曾被生活欺騙過。就像作者序言所說：面對生活，大家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思路。當然也就各有各的辛酸，各有各的快樂；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幸福；各有各的溫暖，各有各的殘酷。然而，野火過后，尚有枯草“春風吹又生”；大雪過后，還有“青松挺且直”。

    縱使萬箭穿心，也要笑淚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