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和花兒

 小說

□ 張士軍

       花兒叫特蕾西婭。偉哥在琴房里彈琴的時候，偉哥的妻子艷兒在鋼琴旁伴唱，特蕾西婭就亭亭玉立在盆栽的綠葉紅花叢中，含情脈脈地傾聽……

       偉哥的妻子艷兒調侃：“特蕾西婭是偉哥的情人。”

       貴族血統，皇室背景，說起特蕾西婭，那是有些來頭的。

       偉哥叫張偉，夫妻雙雙退休后，偉哥在家就只做三件事，彈琴、玩音樂、侍弄花草。有朋友將自己的孩子托付給偉哥學琴，偉哥童心未泯，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玩，也就不推辭朋友們的請托，每到雙休日就教幾個孩子學鋼琴、小提琴、二胡、葫蘆絲。這些孩子參加國家級、省級比賽，總能拿到獎項。日子久了，朋友們口口相傳，就有越來越多的家長把孩子送到偉哥這里學藝。偉哥推辭不過，家里學藝的孩子漸漸坐不下了，就有了后來的金陽光藝術學校。

       偉哥帶一個學鋼琴的孩子，在省里大賽上拿了一個金獎。那孩子的爺爺是個經商的老板。孫子拿金獎之后，那老板親自將一盆花送到了偉哥的琴房：“特蕾西婭月季，維也納血統，是莫扎特時代的奧地利女王瑪利婭·特蕾西婭的私家花工弗朗西斯科歷時三十年培育出的品種，以女王本人的名字命名，花期長，花型大而美，香味奇特、濃郁、持久。瑪利婭·特蕾西婭女王就憑聞這花香，治愈了自己的抑郁癥。這是我在昆明世界園藝博覽會上搞來的，我的秘書說，現在冬天有暖氣，這花兒一年十二個月每月都開花，每月開一回，開一回香一個月。價錢也不貴，也就一架鋼琴錢。張老師請笑納，孫子拜托張老師了。”

       商人們都諳熟送禮之道。那商人找準了偉哥喜歡花草的軟肋，用一盆特蕾西婭月季穩穩地“拿著”了偉哥。那花兒雖沒有那人說的神奇，卻也著實招人待見，偉哥掐著指頭算著開花的日子，像撫育嬰兒一樣侍候那花兒。

       妻子對此頗有醋意，笑說偉哥得了個“情人”，對那花兒比男人待“小三”還親，生生冷落了結發妻子。

       時常，妻子就拿特蕾西婭調侃偉哥：“偉哥，你的情人餓啦！”

       鋼琴聲就戛然而止，偉哥忙不顛地去給特蕾西婭施肥。

       “偉哥，你的小三渴啦！”

       偉哥就忙放下小提琴去給特蕾西婭澆水。

       “偉哥，你的小三該洗澡啦！”

       偶爾，偉哥有客人來訪離不開身，想勞駕妻子幫忙：“艷兒，你幫她洗洗唄？”

       “偉哥，你這就有點兒欺負人了。這個家能容得下她，也算我寬宏大量啦，你讓我給她洗澡？你見過幾個老大伺候小三的？”

       偉哥就撂下客人，給艷兒陪著笑臉，顛兒顛兒地拿噴壺去了。

       一家三口雖時有齟齬，相處的倒也算和諧。

       市管弦樂協會要辦一場新年音樂會，邀請偉哥出個節目。偉哥計劃讓小外甥女祥子拉二胡，自己用鋼琴伴奏，來一個鋼琴伴奏的二胡獨奏曲、電視劇《紅樓夢》主題曲《葬花吟》。根據鋼琴和二胡的音色特點，偉哥對《葬花吟》的旋律和節奏進行再處理。“爺孫二人組”在偉哥的琴房里排練了半個多月，力求達到鋼琴和二胡的珠聯璧合。

       這天，偉哥正在自己的金陽光藝術學校授課，忽然接到艷兒的電話：“偉哥，你的情人病了。”

       放學后，偉哥急匆匆趕回家里直接來到琴房，只見特蕾西婭花瓣萎靡，葉子疲軟，病西施似的垂首蹙眉。那花兒就像病床上憔悴的美人面龐，花蕊像美人失神的雙眸無助地看著床邊的情郎……

       偉哥心當即就揪緊了……

       偉哥拿來放大鏡，仔仔細細把特蕾西婭全身照了個遍——沒有生蟲。

       偉哥抓了一把盆中的土，用手細細地捻——也不缺水。

       偉哥上網搜索了特蕾西婭品系對生長緯度、溫度、濕度的要求——也沒發現問題。

       偉哥蹲在特蕾西婭身旁，雙手撫摸著特蕾西婭悲傷地問：“特蕾西婭，你這是怎么了？”

       第二天，偉哥請來了市園藝研究所的專家和幾個多年養花的朋友給特蕾西婭會診。經過反復討論、研判，大家一致認為，應該對花盆的土壤進行化驗，看酸堿度、有機質、土壤成分等有沒有問題，然后再根據化驗結果對癥下藥。

       偉哥認為專家意見有道理，看病就是先化驗檢查，彩超、CT、核磁共振，一路下來才能找出病因呀！偉哥取了土樣直接奔省農科院而去。

       兩天后，化驗結果出來了——土壤一點問題也沒有。

       特蕾西婭的病情日趨嚴重，下半部的葉子已經開始漸漸發黃。

       偉哥的心揪得更緊了。

       眼見特蕾西婭日漸憔悴，偉哥整日茶飯不思愁眉不展。這天，偉哥憂心忡忡地蹲在特蕾西婭身旁，細心的祥子想來段音樂調節姥爺的心情，于是她操起二胡，一曲《葬花吟》緩緩而起……

       聽著這凄美的樂曲，看著憔悴的特蕾西婭，偉哥的眼淚在眼眶里團團打轉，那是看著心愛的“人”病入膏肓而又束手無策的無助啊！淚光里，偉哥看見一片花瓣脫離花朵緩緩飄落，在花瓣落到地板上的瞬間，偉哥仿佛聽見一聲帶有回聲的悶響，重錘一樣砸在偉哥的心上……

       親愛的特蕾西婭命懸一線了！

       忽然，偉哥的腦際靈光閃現——音樂《葬花吟》……

       偉哥想起了最近才在央視新聞上看到的一則消息，說一個草莓種植大戶，在草莓種植溫室大棚里播放音樂，使草莓果實長得更大、更紅、更甜，果型比以前更加好看……

       順著這個思路，偉哥想，特蕾西婭的先祖生長在世界音樂之都維也納，本身應該具備較強的感悟音樂的基因，又兼其出身皇家貴族，較其同類應該有更強感受藝術的天賦。自己與特蕾西婭結緣后，她一直在琴房里足不出戶，日日浸淫在音樂氛圍中，對中國音樂的領悟力豈不日漸加強？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我大中華民樂享譽海內，其感染力、教化力無與倫比，再想想那曲子的名字——《葬花吟》，再看看那詞：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再聽聽那旋律：凄婉纏綿，如泣如訴……一個舶來的歐羅巴種屬，對我中華民樂還水土不服，卻日日受感染力極強的中華民樂《葬花吟》的濡染熏陶，豈有不傷元氣之理？照這樣下去，先是衣帶漸寬，進而形銷骨立，最后竟香消玉殞也未可知……

       偉哥認為特蕾西婭的病因找到了，接下來就是對癥下藥了。偉哥想，此前的《葬花吟》像是讓特蕾西婭服了芒硝、大黃、枳實、番瀉葉，虛了特蕾西婭身子，傷了特蕾西婭的元氣。傷了元氣怎么辦？補就是了，服用人參、茯苓、白術、炙甘草用以理氣、固元。什么是特蕾西婭的人參、茯苓、白術、炙甘草呢？那就是與《葬花吟》的情緒、風格、意境相反的樂曲呀！

       偉哥馬上想起了民樂《花歡樂》。

       偉哥立即下載了《花歡樂》的曲譜，對著特蕾西婭反復用鋼琴、小提琴、二胡、葫蘆絲演奏《花歡樂》。幾天下來，偉哥驚喜地發現特蕾西婭的氣色略有好轉。偉哥想，這說明對特蕾西婭的醫療方案是正確的。為了讓特蕾西婭盡快痊愈，偉哥想，大病還要猛藥醫。第二天，正好是雙休日，偉哥把他的學員集中在他的琴房，統一教習民樂《花歡樂》。

       `連續兩天，二十多個學員簇擁在琴房里，合奏同一首樂曲《花歡樂》。周一早上，偉哥打開琴房的門輕手輕腳地走到特蕾西婭跟前，偉哥發現，“猛藥”的效果初步顯現，特蕾西婭的氣色又有了更明顯的恢復。

       偉哥也懂得“兵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的古訓，但是，耐不住讓特蕾西婭盡快康復的急切心情，偉哥還想繼續加大藥量。他自忖孩子們眼下還學藝不精，對于特蕾西婭來說，其演奏樂曲的“藥力”不強。人參雖是好藥，但是千年老參和幼年嫩參的藥力肯定不同。怎么才能加大藥力呢？

       這天，經常和偉哥一起參加社會上各類演出的朋友們，相繼收到了偉哥的一條微信，微信的大致內容是：受市管弦樂協會的委托，要在今年的新年音樂會上出一個民樂合奏節目，特邀請朋友們到家里排練民樂合奏《花歡樂》。因為，時間較緊，擬從明天開始，連續七天一氣呵成排成此節目云云。

       次日，一個近二十人的民樂隊在偉哥家宣告成立，大家各操家伙兒，二胡、板胡、笛子、古箏、嗩吶等民族樂器，圍著特蕾西婭熱熱鬧鬧排練起來。最后一天，偉哥還讓朋友們換上演出服裝，各自化了淡妝，正經八百地彩排了一整天。

       七天，按照臨床中醫的說法，那就是一個療程了。

       第八天，天剛蒙蒙亮，偉哥起床后漱口凈手，來到琴房剛一開門，一股奇香撲面把偉哥懟了個趔趄，伸手開燈，面帶嬌羞的特蕾西婭亭亭玉立。近看，特蕾西婭枝條挺拔俊朗、綠葉健碩肥厚、花朵美麗端莊……

       特蕾西婭終于康復如初了。

       為了慶祝特蕾西婭的涅槃重生，偉哥為特蕾西婭寫了一首情詩《涅槃的特蕾西婭》，且自己譜曲為情詩配了樂，自己演奏、妻子演唱后，又做成了電聲樂曲獻給了特蕾西婭。將情詩抄錄于后：琴房花叢中，亭亭月季紅。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冷。郁郁嫩葉綠，簇簇嬌花紅。寒梅妒先秀，一年十月盛。大器自尊貴，嬌艷征太平。臨枝癡情看，絲竹閑來聽。把酒邀對飲，夜來如我夢。葉茂蘊我德，花潔修我性。無欲品自高，合家福無窮。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