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香

□楊暖

晚上看了一部韓國電影，中文譯作《明月香》，中途走開了，沒有看完。臨睡時望見云影中的一彎上弦月，柳葉般明著，又想起“明月香”這幾個字，當真是好，我大概也是沖著這個名字看過去的。

以前賞月，是明亮，是潔凈，是一種直覺和觀感。而骨子里浪漫精致的韓國人輕輕點了一個“香”字，同是天涯一輪月，月色中仿佛流淌著氣息，叫人嗅到了彌漫的芬芳，而這樣的芬芳，我們是最熟悉的了。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清天”的酒香，亦是“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的花香，也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心香，當然，還有佛家鳳凰境里“雪夜觀明月”的禪香……

然而，對于我來說，酒香太濃，花香太散，心香已經過期了，唯禪香叫我的俗心又難以抵達。我最喜的，當是一間青竹碧水的茶室，琴音繞竹，茶香裊裊，這茶室就叫“明月香”。三兩知己小坐煮茶湯時，點一炷沉香，明月當頭照，多妥貼。

第二天還惦記這電影，網上尋了來，接著看完。印象深的是雪智踏墨起舞，月光之下，一卷白絹之上，這女子雙腳蘸墨，舞出一幅水墨丹青，且人也入了畫境。

古時，宋人作畫有潑墨的典故，游龍驚鳳般以手弄墨，自是一幅蒼海煙波圖。當下再看這婉約的明月、水墨的寫意、富麗的長裙，種種很東方很古典的元素跨越了國界和時空，依然覺得美。水墨畫境里，我記住了女子明月似的風情。

時進農歷八月，月色一天比一天好，也真當得起“明月香”了。嶺南的盛夏轉秋之時，一天中最好的光景就是月亮初升起，涼風帶著月影漫過來，周身清涼如同置于山道林蔭中。白天里奔忙的身心像一股澎湃的潮，隨著月亮升起才慢慢落下來，偃了旗，息了鼓，泊在岸邊沙洲。忙完了一天的瑣事，閑步走一走，院子里小坐一會兒，泡一壺茶，翻兩頁書，生命的潮汐之間，嗅一嗅百味生活各種令人沉醉的馨香，再好不過。

潮汐沙洲，這是我們流年里的月下小景，此時若有那個江南女子董小宛，她又會怎樣？她大抵不會如雪智那般驚艷起舞，也不屑柴米油鹽，可她是煮茶的高手，玩月的佳人。小宛釀了各式花露，是晨起將初發花蕊之間的點點清露收起，集于陶瓷小甕中，薔薇、木樨、秋海棠，皆是釀露佳品。月色微影時，冒辟疆宴罷微醺，小宛捧出親手釀制的花露，調于茶與小食中，給醉酒的他醒酒清口。

當月色尚好時，小宛賞月更有心得：置一半榻小幾，隨著月影而移動，“午夜歸閣，仍推窗延月于枕簟間，月去復卷幔倚窗而望”。她說，白晝人氣渾濁，而夜來月之氣靜，冰清玉潔，相隔紅塵。

只是這等心性和氣韻的女子，怕是俗世流年容不下的，她只能永遠活在江南的鵑聲雨夢里了。而今居在現世的我們再望她和她所在的那個年代，宛如天上一輪月，遠遠地望一眼，覺得遙不可及。

正如一首吟月的小詩：唯問白云何處去，不知明月幾時來？頭頂一輪明月，當年輪回在江南江北的海棠深院里，一恍然，又是三百年。三百年前是新月娟娟，月下亦是那些個風情或青春華年的人兒，嗅著各自生命飽滿的馨香。月升潮落，云散，香消，風歸去……三百年后的今天，我們只能在同一輪明月下懷想當年的新月佳人了。

月光下的渡口，我們站在岸上，舊船票登不上她們的客船。我們只能揮手，看著她們越走越遠。潮汐沙洲，月光如水水如天。

楊暖專欄：田園暖風

主要內容：書寫鄉居見聞、田園生活札記。

個人簡介：楊暖，河南確山人。中山大學古代文學研究生，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佛山文學院簽約作家。山野間長大的80后女子，客居南方10年，多年沉迷中國古典文化的情懷，在書卷與自然中，返璞歸真，安靜守拙。陸續在《羊城晚報》《珠江時報》《井岡山報》開辟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