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

　　天剛蒙蒙亮，周灣村起早做生意的人來到汝河北岸的草屋門口，把壯漢胡鐵鎖從睡夢中叫醒。他從屋里走出，走向河岸邊，扛起撐篙解開錨船上的粗大纜繩。三三兩兩的人們在輕籠的薄霧中緩緩出現，帶上成捆的蔬菜、成袋的五谷雜糧和成挑的豆腐、小磨香油、馬蹄馓子……高高興興地陸續上船。胡鐵鎖待人們全部上船后，說一聲：“坐好啦，開船！”蕩漾在清波碧水上的渡船隨即緩緩地駛向彼岸。當他把第一撥過客送到對岸后，對岸的韓莊、郭莊上空很快就響起了各種叫賣聲。此刻，河岸邊冉冉升起的太陽像剛剛沐浴出來的少女，一團團乳白色的蒸氣在河床里升騰流動。兩岸的樹林里鳥兒啁啾。

　　擺渡人蕩起輕快的雙槳，返回對岸。接下來是一群小孩子到對岸的張崗小學上學，還有到張崗衛生院看病的，有去張崗集買日用品的，有走親戚串朋友的，有厭煩了村子的寧靜想出去換換心情的……船上的人們有說有笑。那些到達南岸后的人，有的轉身而去時仍不忘回頭告知擺渡人回來的大致時間，讓他別收工太早。擺渡人儼然像他們外出的管家，說道：“沒問題，放心去吧！”擺渡人爽快的答話聲回蕩在埠口上空。一撥又一撥的乘船人都是時光的過客，匆匆起身，匆匆離去。

　　夏日的午后，烈日高懸，金光在水面上閃爍，兩岸的水草、樹木倒映在水中，流光溢彩。來往過河的人明顯減少了，胡鐵鎖趁機縛繩，在樹蔭下打個盹兒。偶爾有急于趕路的過客，走到對岸后，發現“野外無人舟自橫”，便用雙手合成喇叭狀放在嘴邊扯著嗓門高喊：“船長！過河！”胡鐵鎖聽后不厭其煩地應允：“來了，來了！”然后從屁股底下拿出布鞋，戴上草帽，習慣性地把毛巾搭在曬得黝黑的肩膀上，彎腰解開縛船的繩索。

　　烈日照得人的皮膚灼痛。胡鐵鎖縱身躍上渡船，把毛巾往水里一擺又抓起來，稍微擰一下又搭在肩上，尋得順流處騰出一只手，趁機擦下臉上的汗水，另一只手繼續搖著船槳向河心蕩去。駛過的船尾，劃出一條曲線，構成了一幅特有的汝河風景畫。

　　渡口你來我往，渡船有上有下，擺渡人忙忙碌碌。夕陽西下，漁歌唱晚。回歸的人們涌上渡船。腳沒站穩就開始講自己所見到的奇聞軼事。什么一個小偷剛伸手就被人逮了個正著；什么一毛錢買12個水果糖卻給了11個，要不是自己查一遍，還真不知道營業員粗心大意；什么一群訂親的人在撕布時，話不投機又打又鬧；什么從自家背半袋黃豆去賣，卻被市場管理委員會的人碰上了，硬說是“投機倒把”……有的碰到了熟人，問這問那；有的見面就開玩笑，講葷話。江湖上的事一旦到了船上，便添了油、加了醋、多了味。胡鐵鎖只聽不發言，也不抬頭，聽到可笑處默默地笑笑。他是發自內心的笑，那笑不染人間煙塵，那笑充滿了幸福和快樂。

　　暑往寒來，冬季的汝河寒風刺骨，河水封凍。每天早晨的第一趟渡河是最辛苦的。胡鐵鎖先用鐵锨、竹篙打開一條航道，每一次進出水的撐篙總會有幾滴涼水落到衣服上，幾個來回衣服就成了冰坨，胡鐵鎖仍握著冰涼的竹篙，毫不理會，依舊撐船。

　　1970年冬天，當時的駐馬店地區組織五萬名民工治理汝河，對彎曲的河段進行裁彎取直。胡鐵鎖擺渡的那個河段從此成了啞河。在這段呈“U”型的河彎上，看似風平浪靜了，但水面寬闊了許多，渡船往返的時間延長了一些。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當地的干部看到胡鐵鎖的年齡越來越大，每天往返擺渡這么多人次很吃力，便在兩岸立起了水泥柱子，拴上鋼絲，讓渡船系在鋼絲上游走，使擺渡人省了不少力氣。

　　1992年底，我到汝南縣原張崗鄉任黨委書記后，首先聽到的就是“張崗鄉憋死牛，想上汝南步行走，想去平輿坐擺渡，大閨女生氣跑漢口，寡漢條子滿街走”的民謠。這不僅是對張崗鄉所處的地理位置以及貧窮落后的訴說，更是對改善交通條件的企盼。我沿著所轄的汝河故道行走，發現有李埠口、張埠口、盧崗埠口、下灣埠口、尹莊寨埠口等。每個埠口都有渡船和擺渡人。如果沒有這些埠口，沒有擺渡人擺渡這些船只，人們需要從西邊的王崗大橋或東邊的西洋店大橋繞道十多里才能通過。當地的干部群眾向我反映最多的就是：建議在張崗鄉政府北邊的汝河故道上建一座大橋。我帶著這個問題，向省、地、縣有關部門和領導反映，他們回的話都是：“既沒項目，也無資金。”如果自建的話，一百多萬元資金對于一個小鄉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動干部群眾出工、出力建土壩。我又走訪了幾個擺渡人，他們都一致同意建土壩。我給胡鐵鎖老漢開玩笑說：“如果土壩建成了，您不是失業了嗎？”他回答得很干脆：“擺渡就是為了給人方便，建壩給人更大的方便，我寧可失業了，也同意建壩！”經過全鄉干部群眾一個多月的艱苦努力，一座雄偉的土壩終于建成了。

　　每天蹲在岸邊，看著人們走過河壩，失業的胡鐵鎖老漢開心極了！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