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發誓不養娘

　　□魯付安

　　掐指一算，鄉下的老娘，已經8年沒有到城里看我了。

　　我知道，我娘一直都不喜歡我，甚至討厭我。

　　聽村里人講，我娘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奶。我一生下來就被奶奶霸占著，除了喂奶的時候，總不讓娘抱。

　　從大人們后來的敘述中，我知道了娘和奶奶的矛盾激化，源自我的一場大難不死。

　　在我3歲那年的夏天，有一天剛下了一場暴雨，據說我奶奶有事外出，就把我交給娘照管。我娘在屋里做針線，不知什么時候我走出了堂屋，也許是被門前池塘里青蛙的歌聲吸引了，我拿了一根樹枝站在池塘邊拍水，不知不覺間手舞足蹈，一下子滑進了池塘。

　　可能是我命不該絕，我四爺的大兒子狗毛大看雨停了，就扛著一把鐵鍬準備到田里改水道，走到我家門前的池塘邊，發現水里咕嘟嘟往外冒泡。他以為是條大魚，就用鐵鍬一搗，結果把淹得半死的我搗出來了。

　　奶奶知情后對娘大吵大罵，說我的孫子要是被淹死了，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娘嚇得渾身發抖，起初不敢還口，后來奶奶越罵越兇，娘就和她大吵起來。

　　此后，娘和奶奶的矛盾激化，水火不容。不過，因為年紀小的緣故，我對娘沒有多少怨恨。真正讓我記恨娘的，是那年父親突然離世。

　　那年春天真是禍不單行，先是奶奶跌倒摔斷了胳膊，不久父親因病突然去世。家中只剩下娘和九十歲的奶奶。送走父親，我們兄妹幾人就和娘商量，讓她在家伺候奶奶，吃穿用度由我們供應。可娘死活不答應，不愿意照顧奶奶一天。萬般無奈，我和弟弟打算把奶奶送到姑姑家。看著瘦骨嶙峋的奶奶，臨終卻要離開住了一輩子的老屋，我和弟弟不禁潸然淚下。那一刻我發誓，決不贍養娘，決不原諒她！

　　奶奶去世了。按照家鄉的習俗，如果一個老人去世了，出殯時應有兒子扛幡桿；如果兒子也不在了，就由孫子扛幡桿。我是奶奶的長孫，又是奶奶最疼愛的孫子，老少爺們都說該我扛幡桿。可娘把我拉到一邊，紅著眼睛說，你奶在世時，我和她吵了一輩子，最后幾年里也沒有盡孝，現在她不在了，就讓我給她扛幡桿吧。

　　我沒有想到，娘和奶奶斗了一輩子從來沒有認過輸，現在終于醒悟了。這時娘已經68歲了。

　　那一刻，我對娘的怨恨一下子煙消云散，就答應了娘。

　　辦完奶奶的喪事，我們兄妹就和娘商量接她到城里住。可她說了一大堆理由就是不去。直到現在，忽然意識到娘已經8年沒來城里了。我心里明白，娘和我的心結還沒有打開。

　　怎樣才能讓娘來城里呢？有一次在和妻談論這件事的時候，妻忽然說，有了，娘蒸的地鍋饃特別好吃，你就說我們想吃娘蒸的地鍋饃了，娘保準來。

　　果然，照妻子說的，電話打過去，娘一聽，爽快地答應了。

　　一到城里，娘就要蒸地鍋饃。妻笑著說：你以為真是我們想吃地鍋饃了，是你兒想你了，怕你不來。

　　連日來，妻每頓飯都是四葷四素，唯恐委屈了老娘。可我發現，娘吃得越來越少。原來，娘最愛吃的，還是家鄉的面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