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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

2020-01-01 09:54 來源:駐馬店網 責任編輯:閆繼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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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8班楊斯怡

夜色中,小二喜在小路上和小腳的奶奶走得十分艱難。

小二喜一只手握著奶奶的手指,另一只手將一根草莖當大刀上下比畫著。奶奶口中念念有詞。奶奶在說什么呢?他聽不清,也聽不懂。

摸黑回到家里,奶奶點了一盞煤油燈,周圍微微亮起來,更加顯出這間屋子的寒磣:黃泥巴和著稻草砌起來的墻壁坑洼不平,在不知多少寒暑交替后,墻的表面出現大大小小的裂紋;正對著破門簾的是一個土炕,炕上攤著一床藍色花被,被面以同色的藍布打著補丁;唯一的陳設是炕沿上一張掉了漆的木桌。如果非要再找出點兒什么,那也只有墻上一張褪了色的毛主席畫像了。

小二喜趴在炕上,把攥了一路的草莖“一”字排開:這是青龍偃月刀,那是方天畫戟,還有那匹狗尾巴草扎成的是赤兔馬……

奶奶欠身俯在木桌上,把一個團團纏住的青黑布袋輕輕打開,用兩根竹節似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地數剛才從農田撿回的麥穗。

“一、二、三……”

奶奶只會從一數到十。小二喜聽見她數了3個“十”,又數了1個“六”。之后,奶奶便嘆了一聲,又把那只青黑布袋層層包裹起來,掖進枕頭罩里。

“劉嬸,沒睡吧?”門外響起了壓低的喊聲,小二喜聽出是三叔的聲音。

奶奶忙“吱呀”一聲打開門。

“咋?出啥事兒啦?”

“沒事兒,秀秀娘今天晚上撿回來不少的麥,給二喜送來一點。”

三叔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布袋塞到奶奶手里。

“廣全,你這是弄啥呢?”奶奶說著把布袋塞還給三叔。

“何必哩,劉嬸,二喜正長個哩。”三叔又把布袋遞回到奶奶手里。

這一次,奶奶沒有再推開,兩人都轉頭看向正趴在炕上忙著給自家“兵器庫”命名的小二喜,又相顧嘆了口氣,三叔才擺擺手走了。

奶奶一面坐回炕上,一面絮絮念叨著:“會有辦法的,辦法會有的。”

“啥?”小二喜歪著頭問道。

奶奶只是摸了摸小二喜的頭,把他腳上沾了斷草的布鞋脫下來。小二喜卻躺在床上把腿往墻上一立,倒立著睡了起來。

“這是干啥?”

“大牛教的,倒著睡就不餓了。”小二喜機靈地笑笑。

奶奶久久說不出話來。待小二喜睡著了,她的喉嚨里開始發出“嗚嗚”的響聲,像一口被抽干的老井,斷續而無力地回蕩于深深的夜色中。

每年五月,村口的那棵大槐樹便綴滿了星似的白花。小二喜已經能爬樹了,經常和秀秀、大牛一起搖槐花,用外衣兜回家給奶奶蒸。起鍋時,白霧蒸騰,水汽里氤氳著的槐花香同炊煙一并散入五月的風中。

這天晚上,大家正聚在村口,老槐樹下的青石板上落滿了細碎的白花和銀白的月光,暗香浮動,不時有幾聲犬吠。

“奶奶,吳爺爺喊咱們過來做啥?”小二喜扶著奶奶,他的個頭已經竄得跟奶奶一般高了。

“不知道哩,聽你吳爺爺講吧。”奶奶輕輕拍了拍小二喜的手背。

“劉嬸,您坐這兒。”三叔把手里的小凳子遞到奶奶腳邊。

“廣全,這是要講啥事兒啊?”奶奶被攙扶著坐下,皺著眉問三叔。

“那誰知道?吳叔的口氣,不像是小事。”三叔面色凝重地答道。

吳老頭站在樹下的青石上,穿件白背心,外罩藍布對襟開衫,肩膀處磨得泛了白,胸口的口袋里露出一截煙卷兒。他整了整開衫的翻領,又搓了搓粗大的手掌,咧嘴道:“靜一靜,老李,就你話多。”

被他點名的老李憨笑了兩聲,抹了把嘴道:“你看你,叫我們過來做啥?快講呀!”

“就是,快講。”人群中一片附和聲。

“啊,別急嘛,你們……”吳老頭悠悠然擺了擺手,瞇眼卷著一支煙卷。

“這個老吳,成心吊我們胃口哩!”

“就是,快講。”

吳老頭酣暢地大笑了幾聲:“好了,好了。”

“是這樣……”

周圍即刻安靜下來。

“上頭決定……”

“上頭”這個詞讓大家的心揪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注視著吳老頭。

吳老頭又吞吐了一口煙,咳嗽兩聲。

“把地呀……”吳老頭的笑容更深了。“分給大家!”

寂靜中,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小二喜看了看奶奶,奶奶看了看三叔,三叔又看了看牛伯,大家的眼神來回傳遞著,空氣中游移著一絲驚愕又似乎要升騰起雀躍的希望。

“真的嗎?”小二喜脆生生的問話敲碎了寂靜,方才盤旋在半空的驚愕,此刻“嘩啦”一聲砸在寂靜中,激起一片水花,驚飛了槐樹上一片鳥群。

“這話可靠嗎?”

“就是,不是要詐我們吧?”

“說什么哩!老吳還詐我們?”

“那咋要分地了?”

“老吳!說清啊,說清!”

……

吳老頭高扯著嗓子喊了數聲,樹下沸騰的嘈雜聲漸漸平息。

“聽我說,聽我說啊。”吳老頭用腳尖踩滅了煙把。

“分地。”他把這兩個字咬得重而響亮。

“是上頭‘實事求是’的決定!”

大家又面面相覷了:“啥叫實事求是?”

老吳擺擺手,繼續道:“這個‘實事求是’啊,”他的臉色嚴肅起來,往日一貫半瞇著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大家,“講究的是‘老實’,是啥就是啥,不耍花槍,不擺龍門陣。”

吳老頭又把聲音抬高了一些:“這個分地啊——就是要咱們好好干,干出個樣子。”

“那太好了!”村民中有人說道,之后人群便又沸騰起一陣歡呼。

吳老頭抬頭望向樹杈上的月亮,聲音沉沉地說:“現在外頭都在搞啦,不改不行了。”

說罷,又自言自語起來:“改了好,改了好……”

村民們在議論中各自散去。槐影投在青石上,細碎的花星星點點,月光徘徊于千家萬戶沉酣的院落。

分了地后,不知是因為這年雨水豐沛、陽光可人,還是什么緣故,連年歉收的貧瘠黃土地上,竟長出了顆粒飽滿的麥穗。

小二喜從來也沒見過這么多的麥粒。“像大海一樣啊!”小二喜以夸張而快樂的口氣贊嘆道。

“臭小子,你知道啥叫海?”吳老頭一手叉腰,一手擰著小二喜的耳朵笑問。

“海就是很大很多,跟咱們的谷場一樣啊!”小二喜歡快地比畫著,掙脫了吳老頭的大手,鉆到麥粒堆里打個滾兒。

曬了一整天的麥粒,有陽光的余溫和谷物的甘醇。

滿月在變幻的云影后浮動。小二喜兩手不住地揚起麥粒,讓它們輕輕落在自己臉上,像下了一場醇香甜美的雨。他此刻的心里充盈著前所未有的輕快與歡欣,感受著身下的麥子。

吳老頭和另外幾個年輕人在幫小二喜和奶奶裝麥子,他們的口中不停地冒出“責任制”“私企”“混合制”這些小二喜聽不懂的新鮮詞。

南風吹來熟悉的味道,小二喜想起小時候,因為配給糧不夠,常常要跟奶奶去撿農田里收割剩下的麥穗。他已很久不見那個微跛的農田主人了。

他聽著吳老頭他們“沙啦啦”裝麥子的聲音,想著:要蒸那種又大又松軟的白饃,堆得像小山那樣高,讓奶奶吃得白白胖胖的;還有秀秀、大牛、吳爺爺,也要給他們送去一大籃子白饃。

一袋一袋沉甸甸的麥子已在打谷場上整齊排列著。

晨光熹微,一輪紅日從東方噴薄而出。

(指導教師:崔春艷崔營營)

責任編輯:閆繼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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