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已過萬重山

文/郭建光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4年前，恰逢深秋，宜昌三峽在我們眼中變得不是那么靈動而婉約，更沒有高峽出平湖的直視感縈懷。我們因為一場畫展而來，更是忙里偷閑來三峽晃一下，任何不深入接觸民風民俗的旅程，來過好似未來過。這種來又未來的混沌感直到今日依舊讓我無法釋懷。

多年之前，從兩岸猿聲啼不住的詩句中夢回三峽，從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激流險灘中感受三峽，然而，這份詩句里的感覺，被現實連連暴擊。無可否認，每每重溫這些絕妙的詩句，總是會有一個錯覺，莫非古人心中的三峽早已千尋鐵鎖沉江底？說到底，是詩人的獨特視覺與個性體驗，造就了詩詞里三峽的絕美風景，也才能夠透過這些流傳的詩句讀懂心生向往的那個靜默的所在。

記憶里最深的是高山之巔農家院落外散落的幾株柚子樹。那些樹生長在房前屋后，背后是大山的巍峨與大江如鏡的水面。佩服這些生活在深山里的人們，他們從認識世界萬物開始，就被山水環繞，心底應該自幼就流淌著一脈清流，從少不更事到垂垂暮年，從搏擊中流到佝僂身軀，須發也從青絲變成華發，不變的是這沉默的大山，而物是人非，從未走出過大山的人們如今在北上廣深匯聚，人生因而變得卓然不同。

那些高高低低、曲曲彎彎的公路，是現代人的杰作，正因如此，這隱藏在高山峽谷的大江才被外界一點點認知，尤其是乘坐輪渡暢游三峽，會看到不一樣的山寨在山腰隱現，獨特的木質吊腳樓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互為補充，更是當地群眾生存智慧的再現。對于山歌我也瞬間有了輪廓式的認知。多年之前，談話靠吼，練就了山里人的金 嗓子，那些被雨水滋潤，被青山淬煉的美妙和聲，一定會在水面漂泊，隨著旅人夜半的客船，隨著伐木工人拽動的木筏，隨著靜水流深、遙不可測的長長的江水，隱約被外人所知。當然，這些支零破碎的認知蒙上一層煙霧，而大詩人的筆下才會有卓越多姿的三峽神采被亙古流傳。

站在一方峽谷遙望天空，天空并不遼遠，狹窄的天空時而陰云密布，時而陽光刺眼。感受到這里人們的熱情與好客，也才發覺湖北人的豪爽與體恤，那是一種極具親和力的待客之道，更是除卻語言毫無設防的真誠交談。這會讓陌生來客深深愛上湖北，愛上這方曾經遙不可及的地方，與這方隱藏在山間的神秘凈土。

兩年前的盛夏，我們再次途經湖北，我們隨著心意，一步步走向更多的城市與鄉村，那些兩岸青翠欲滴的竹林，令人驀然想起竹編與響器，一支竹笛，一曲江南婉約的曲子，有人踩著竹筏順江而至，那衣袂飄飄的風骨，那宛若神曲的樂符，那直抵人心的唱曲，從未距離如此之近，如此妥帖地撫摸過心靈深處的每一根神經。

那些暴雨過后嘩嘩的瀑布流水聲，飛花賤玉，疑是銀河落九天，各種對瀑布的溢美之詞一時間都無法描述這些曼妙的風景，深感詞窮的我們只有凝神細聽，聽山泉飛快地奔涌，聽山澗急流沖擊巨石的激越與澎湃，聽瀑布從天而降的神奇與磅礴，聽山體植被吸飽雨水后慵懶的呼吸聲刺穿耳膜。也能看到山巔的一片縹緲的云縈繞不去，更能看到萬物被雨水滋潤后的空蒙，嗅到雨后空氣的清新與洗練。

我們對著喊瀑吶喊，任憑雨水淋透衣衫。我們對著自己咆哮，渴望著融入自然，把失落的心情交付，交付給巍巍青山。

一條條公路把大山深處的人家與外界連接，稻田里稻花正開，路邊小食堂的糍粑焦黃香甜，老人臉上流露的富足與慈祥，會感染著每一位匆匆而過的旅人，人生何處不故鄉？

我們再次赴約，去了黃鶴樓、武漢長江大橋，夜半乘船目睹兩岸燈光秀何其璀璨而迷人，一遍遍街頭尋找即將消失的老武漢的萬千滋味。那些鱗次櫛比的高樓與甬長的小巷里昏黃的燈光交相呼應，那些過去與現在悄然契合，那些流逝的過往與嶄新的未來都能令人心生向往。也曾冒著蒙蒙細雨徒步走過這座橫跨長江的大橋，聽百米高空下輪渡的嗚嗚聲，與三兩點江上的漁火或者航道的燈光，心情也隨著這起伏的大江而去，萬般失落的情緒瞬間一干二凈，徒留對生活的感恩與向往。

暴雨過后，注定迎來一個又一個晴天。

水光瀲滟的大江，迎來惺忪睡眼過后的又一個黎明，而萬噸巨輪劃過大武漢的航道，直至東方發白，一輪紅日冉冉升起，那一半是水、一半是朝霞的美景描繪著此時此刻豁然開朗的心情。山一程水一程的旅程，因為這風雨之后的日出而變得觸手可及。

推開黃鶴樓一側旅社的窗戶，烏云散去，天地間陽光燦爛。

人生路上，又有風雨又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