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記

文/溫培雅

小燒烤帶火了一座城。最近淄博燒烤出圈，舉全市之力迎八方食客，身高一米八以上、穿著“局里局氣”的山東帥哥熱情接站，教你擼串。燒烤園內摩肩接踵、揮汗如雨，上次這么熱鬧估計還是在春秋戰國時期。沒有任何經濟優勢、更無旅游資源的三四線城市淄博，以“萬物皆可烤”的小食小味，以誠信待人的熱情仁義，徹底掌握了流量密碼。

大隱隱于市。很多美味未必是在八珍玉食的宴席之上，而是藏在小打小鬧的市井之中。你能想到一家以羊肉火鍋和烤羊肉串著稱的小店最拿手的卻是蝦尾拌面嗎？無論是麻辣、醬燜還是五香口味的，每一口鮮嫩彈牙的蝦肉下口，濃香便在口腔里曼妙地升騰，頂到上腭后散開。再吃一口裹滿肉汁的柔韌面條，這次第，怎生一個“爽”字了得？必須繞梁三日、回味無窮。

你能想到在離城幾十里的一個仿古驛站里，卻能吃到異常正宗的涮牛肚嗎？主打的招牌牛肚塊大鮮嫩不說，值得一提的是他家的素丸子，現做現炸、清香四溢，外觀美貌、口感甚佳，成為聞香而至的食客們必點的靈魂配菜。很多像我一樣的饞嘴，不等一串一串泡在熱水里桑拿的牛肚開鍋，就已經把剛剛炸好一整盤的素丸子干掉了。丸子入口后層次漸漸變幻，陸續能吃出春天的味道、媽媽的味道、老家的味道，讓人不知今夕何夕，恍惚回到童年。

那年十一帶著父母到附近的水庫看看山水。去水庫游玩，必然是要吃魚的。我們在水邊一個小店坐下，推開窗子就可以看到粼粼的波光。點了幾道山野菜和炒河蝦之類的小菜，又現場挑一條剛剛打撈出來的活蹦亂跳、足有八九斤重的大鰱條，讓店主宰殺烹飪，一魚兩吃。魚頭用水庫的水燉湯、魚身裹淀粉干炸。端上桌的魚頭湯火候正好，湯汁奶白，肉質細膩，幾塊豆腐上下起伏，點點蔥花和片片香菜寫意地漂浮湯面上，如書生手中的山水扇子、佳人掩面的繡花帕子，更添韻味。

魚塊經過油與火的交鋒，顏色焦黃、香味四溢，恰似經過華山論劍的歷練，之后便以蓋世武功名震江湖，吃起來外焦里軟，入口即化。山野菜帶著山野的氣息，醇香可口，很受父母青睞。

炒河蝦雖然不大，勝在鮮嫩，是超市里那些沒有靈魂的凍蝦仁不能比擬的。味道都是恰到好處，這種鮮香喚醒了父母日益衰老的胃口，雖然也帶他們吃過很多大飯店，但是顯然他們對這個小館子的味道很滿意。他們吃了很多，腸胃的滿足讓他們臉上也露出了歡喜的樣子。

我也因為他們吃得開心而開心。小時候當很多孩子尚不知道巧克力為何物的時候，父親已經趁出差的時候買成盒的酒心巧克力給我吃了。副食品商店用黃草紙包著的大薄脆、大京果是經常買的，國營食堂用糧票才能吃到的燒雞、黃燜排骨對我來說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這種用食物傳遞的親情之愛意深植我心，培養了我食不厭精的口感，也學會了如何愛人、如何被愛。

一次出差在沈陽中轉，晚上在酒店吃了一頓流水線生產出來的快餐式東北菜，感覺有點心有不甘。臨上火車之前，我抓住等車的兩個小時，讓出租車司機把我拉到他們本地人認為最正宗的小館子。在城市旮旯里一個小店里吃到了傳說中讓人銷魂的一品鮮蝦餃子和酸爽可口的東北不一樣拉皮，還在附近的另外一家燒烤店點了江湖名頭如雷貫耳的烤豆腐皮、烤海鮮、烤雞架。

餃子美味，拉皮清爽，烤串濃墨重彩，調料豐富，味道著實不壞，滿足了一個外地吃貨上下求索的美食追求。可能天氣還不夠冷，竟然沒見到“大金鏈子小手表、一天三頓小燒烤”的裹貂大哥出沒，也算是一大憾事。

與八珍玉食的饕餮大餐相比，我更喜歡這些只有在不起眼的小店里才能尋到的另一番滋味。那種讓口腔里每個細胞都在跳舞的酣暢淋漓，才是生活的本色。小館小食，吃下去的是江湖的快意恩仇，留下來的是歲月的處處履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