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里的漂亮媽媽

□ 張志明

兩歲以后，桑桑就沒再見過媽媽。有時她哭鬧起來，喊著叫著找媽媽，爺爺、奶奶和爸爸哄她時，都會說媽媽去外國了，等掙了錢就回來，給她買裙子、買娃娃、買奶茶、買一堆好東西。聽了這些，桑桑一般就不哭了。

上了幼兒園，桑桑看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放學時很多同學都是被媽媽牽著手走的，桑桑眼巴巴看著，一雙小眼睛癡癡的。

桑桑不記得自己見過媽媽，完全忘記了媽媽的樣子。回到家，桑桑就跟爸爸要媽媽，要不來媽媽，她就會哭，一哭就哭半天，夜里做夢也會喊媽媽。

一天，爸爸被桑桑鬧得沒辦法，拿過手機打開了抖音，翻到一個正在直播的主播，告訴她：“這就是媽媽，她在外國，等賺夠了錢，就坐飛機回來了，你要什么就給你買什么。”

從此，幼兒園一放學，桑桑進門拿著手機就不再放下，媽媽在直播就看直播，沒在直播就看媽媽發的視頻。桑桑總是看不夠，睡覺都摟著手機睡，只要睜開眼，就看手機里的媽媽。手機里的桑桑媽媽像仙女一樣美、像明星一樣漂亮，瓜子臉、大眼睛、長睫毛，皮膚白得發亮，比桑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好看。

桑桑五歲那年中秋節前夕，媽媽在手機里說，中秋節那天要來桑桑所在的城市做直播，并公布了時間地點——八月十五下午三點，天倫公園紫竹園。桑桑媽媽在手機里跟粉絲們說，希望大家到時都去給她捧場。

桑桑當然是媽媽的粉絲。本來桑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爸爸和爺爺、奶奶的，讓他們跟自己一起去公園給媽媽加油，完了接媽媽回家。但慢慢懂事的桑桑變得敏感了，學會了觀察，她能看出來，爸爸和爺爺、奶奶平日里都不愿意談論媽媽，每回桑桑一說媽媽他們就會想辦法岔開繞開。桑桑想了想，就沒有告訴他們，只把這個好消息放在自己心里。她悄悄記下，開始等待那一天。

中秋節那天下午，爸爸還在上班，爺爺、奶奶也要上班，他們的上班就是打麻將，比爸爸上班還忙，根本沒有放過假。

桑桑一個人偷偷跑了出來，直奔天倫公園。桑桑手里拿了一個小包，里面給媽媽帶了兩個最好吃的月餅。

天倫公園很近，就在桑桑家小區后面。紫竹園里果然有一群人，他們圍著一個女人，正在說說笑笑，很熱鬧、很開心的樣子。桑桑臉興奮得紅紅的，小心臟急急地跳著，她擠進去，終于看到那個手機里的“媽媽”了。那個女人穿著和平時直播間同樣風格的紫紅色旗袍，但臉龐卻完全不是直播間的樣子，扁平寬大，黑不溜秋，額頭雙頰有許多黑的褐的點點，完全沒有一點兒手機里漂亮的樣子。

桑桑好失望，覺得肯定不是媽媽，一定是想騙人的冒充媽媽。然后桑桑聽到有幾個粉絲也小聲這樣嘀咕，他們一邊搖頭嘆息，一邊離開了直播現場。

眼看紫竹園里人越來越少，那個“媽媽”也好像很失望，一遍遍喊大家不要走，但粉絲們好像聽不懂，還是陸陸續續往外走。

無比失望、無比傷心的桑桑也準備回家，她忽然跑到那個主播跟前，很大聲地喊道：“你不是媽媽，你是騙子，我媽媽比你漂亮。”

桑桑說完就扭頭往回跑，手里裝著月餅的小包在她的小身體上下左右撞來碰去。現場的人都愣了，那主播也愣了。疑惑了一下，主播好像明白過來，推開剩下的幾個粉絲沖出去，想去追桑桑。可是，桑桑一轉眼就沒影了。

桑桑回到家拿起平時看抖音的手機就摔了，然后趴到床上哭起來。

爺爺、奶奶放下麻將牌過來哄，爸爸下班也過來哄，桑桑不說話只是哭。

到了夜里，桑桑終于哭夠了，又要手機，可手機被她摔壞了。爸爸趕忙遞過來自己的手機，打開抖音。

媽媽又在直播了，還是那個漂亮的媽媽，根本不是公園里那個丑媽媽。

桑桑看著手機里漂亮的媽媽，心里想，下午公園里那個女人一定是個騙子，手機里才是真的媽媽。

桑桑拿著爸爸的手機乖乖上了床，歪在床上安靜地看美麗媽媽的直播。看著看著，桑桑摟著手機睡著了，臉上是掛著淚痕的笑。